第5章 浴乎鸑鷟,风乎狐歧_少姝的山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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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浴乎鸑鷟,风乎狐歧

  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,郭家兄妹行至一架临时搭建的凉棚下面。

  凉棚由四根圆木支撑着,用粗麻绳捆扎结实了,上铺苇席,可卷可展,烈日当头时好作遮挡,这些实用的活计难不倒洪山上的能工巧匠。

  棚下端坐着的,是贾敏求夫妇,思霓与尹横相陪品茗。

  子猷忙领弟妹们上前逐次问安,见尹横红光满面,声朗气清,诸人俱呈愉逸之色。

  众人坐定,贾敏求问及子猷他们今日行程见闻,子猷简略述说了一回。

  “前日,洛中同僚有书信来,言道中散大夫嵇叔夜似已行至界休一带,然游历行踪极之隐秘,邑人皆难亲睹其风姿啊。”贾敏求吸口热茶,闲闲道。

  念及叔夜先生临别嘱咐,子猷含糊其词地应了声:“是啊,叔夜先生神仙一般人物,若能与之一会,当属三生有幸。”

  “淮南三叛后,大将军多次表露过征辟嵇叔夜的意愿。毕竟,中散大夫的闲职,难与先生高才匹配。未料他早早说了些绝世隐居的话,托词不就,避地而走,看来,已无人能更改其志了。”听贾敏求的语调,隐隐夹杂着些许钦佩和担忧。

  “啥是淮南三叛?”少嫆悄声问。

  子献无奈,稍稍侧身过来,压低嗓子告知:“淮南,掌握军事重镇寿春的统帅先后发生过三次兵变,分别为王凌之叛、毌丘俭文钦之叛及诸葛诞之叛,这三次叛乱皆为司马家所平定。”

  (淮南三叛:发生于曹魏后期,起因为司马氏夺权专政而引发的兵变,王凌之叛发生于公元251年四月,毌丘俭文钦之叛发生于公元255年正月,诸葛诞之叛发生于257年五月—-258年二月。)

  “怕只怕,在大将军那里,不会轻易过的去。”冯粲说得轻描淡写,在坐听者无不心中一凛。

  场面一时之间有几分冷清,兄妹几人更无多言。

  “连日不见了,少姝姑娘貌似窜高了好些。”贾飏热络招呼道。

  少姝嫣然一笑,俯首代答。

  “少姝姑娘,你且上前来。”刘氏慈蔼地招手示意。

  少姝抬头,顾盼左右的少妍和少嫆。少妍无感,不露声色,少嫆却以十分怜悯的眼神望着她,抚慰姐姐还得额外费心周旋。

  她不敢多有迟滞,小步移至刘氏跟前。

  不曾想,一把被刘氏抓住了手,轻轻地摩挲起来,问道:“孩子,几岁了?”

  “回禀夫人,我十一了。”少姝心下难免生疏,轻声答道。

  “生日是几月?”

  “在二月。”

  “唔,你这不是实打实的岁数么,”刘氏视线转向思霓,笑道,“岂不是才过不久?”

  说着,她从颈间内襟里摸出一只蓝田玉桃,解了银链子,便要往少妹身上戴。

  少姝一惊,不觉退后了半步:“小女不敢领受。”

  “不妨事,就当是婶婶补送给你的生辰贺礼。”刘氏语气亲昵,却很坚持。

  见母亲向她微微点头,少姝这才轻吁口气,躬身施礼拜谢。

  刘氏又客气道:“难得今日齐聚,为侄儿侄女们还略备了几份薄礼。”

  几位侍女即时端了上来。

  冯粲清清嗓,在旁有板有眼细说道:“子猷公子,这套文房四宝,是县令和夫人亲选的,笔是取自崇山绝仞中兔毛,八九月收之,笔头长一寸,管长五寸,锋齐腰强;墨是取自庐山松烟,代郡鹿胶,十年以上强如石者;纸是取自东阳鱼卵,虚柔滑净;砚是取自煎涸新石,润涩相兼,浮津耀墨。”

  众人听呆了,面面相觑,受宠若惊,子猷大为惶恐:“我兄妹不才,县令及夫人这般破费,在下等受之有愧。”

  “这些不值什么,贤侄切勿推辞,你们锦心绣口,再有笔墨用起来顺手,就更能写就丽句清词了,这些东西放我这里,才是暴殄天物。”刘氏应对自如,透着几分滑稽。

  郭家兄妹们忙齐齐离坐,恭谢县令夫妇馈赠佳品。

  “好了,都别在这耽着啦,思夫人说早起便在水边摆果备酒,拭席而待了,趁着青阳风和,快快趁兴游乐去吧!”贾敏求知情示趣,连声催促道。

  闻言,大家紧绷的面庞倏然明亮松快了,已然迫不及待。

  思霓先笑着起身道:“既如此,民妇和子侄们少陪了。”

  贾飏身为华岩书馆门下,自告奋勇要求同往。

  “近观少姝这孩子眉眼,颇有几分如昑兄的影子……”见他们走远了,贾敏求怔怔地脱口而出,说罢便红了眼眶。

  静坐一旁的尹横听了,垂下眼睑,半天作不得声。

  这边厢,秀英接到了众人,心才踏实下来,又是好一通的手忙脚乱。大家累极了,舒泰下来,静心享用果品,或喁喁细语,或远望俯盘,或逗弄水禽,各得其乐,惬意得很。

  不远处,几棵桑树蓄翠含韵,叶片茂密,如顶顶华盖罩在树干上。

  树下笑语清脆,是王文娟小羲他们绕着树干娇声笑闹,少姝拍掉手上的面点细碎,快步迎上去,“嫂嫂等急了吧,哥哥他们歇在那边了,你也过去松一松?”

  王文娟笑答:“哪有那么娇气,主要小羲爱在这里,怎么拽也拽不动,倒是少姝妹妹走了这半日,一定乏了,偏又来招呼我们。”

  “少姝姑娘,许久不见了,别来无恙?”

  定睛看时,认得是县令府上的书童阿真,手里满捧着好多桑葚,看来是在喂小羲吃果子。

  “好好,多谢阿真兄弟牵记,有劳你和小羲作伴。”少姝笑着抱过神采奕奕的侄儿,逗他,“小羲,甜不甜?给姑姑尝尝呗?”

  还在说笑,从树后绕出个女娃来,正是匐勒小妹囡囡,她显然听到了少姝的声音,小小脸庞上洋溢着天真稚气的笑容,赶着上前来,扬起胳膊:“少姝姐姐,哥哥在上面采桑葚呢,给,姐姐吃。”

  小羲还以为是给他的,老实不客气地拿来,还奶声奶气地嘟囔着:“多谢,多谢。”

  少姝一愣,随即柔声道:“呦,囡囡来啦?”

  匐勒兄妹也在这里,想是今日过节,主家恩典,允准他俩上山游玩。

  冷不丁地,眼前飞来串果子,少姝机警,一把抓在手中。

  “少姝姑娘!”匐勒在树间挥舞双手致意。

  王文娟轻拍胸脯,似这般问候方式,属实不多见。

  “少姝姑娘,”阿真也望向树上,凑近了说道,“虽说这些胡人都野调蛮腔的,倒也慷慨大气,瞧,身形矫健,腿脚了得。”阿真尽管像是玩笑着说的,其神情却不甚尊敬。

  王文娟闻言,一脸尴尬色,转而拍拍掌唤儿子:“看姑姑多吃力,小羲到妈妈这里来。”

  少姝看看阿真,又看看匐勒兄妹,她再三克制,还是没忍住:“阿真兄弟,大家都是人,何以见得别人就是野蛮的,心有成见,谈何公正?”

  阿真语塞,过半晌,方惭色道:“姑娘教训的是。”

  那匐勒站在树梢高处,也听得分明,顿觉刺耳难耐,他黑着脸,猴儿似跳将下地,背起囡囡,只向少姝点点头,转身疾步离开了。

  阿真讪讪地,冲着兄妹俩的背影追了一声:“慢走啊!”

  囡囡爬在哥哥背上一个劲儿地手舞足蹈,依依不舍地告别。

  “少姝,你瞧那边,骐骐身边的小姑娘是谁?”王文娟扬扬下巴,示意小姑子观注水边情形。

  果不其然,是骐骐到了,它背上的褡裢鼓鼓囊囊的,身后跟着珐花,可能是才找到郭家子弟们,问询少姝的所在。

  “子猷公子,恭请福安。”珐花带着一丝拘谨,诚意问好。

  “托福托福,珐花是来找少姝的吧,请坐。”子猷知她心重,也倍加客气,“哦,我这些弟妹你还未见过,你们快来,这位是咱们少姝的莫逆之交——珐花姑娘。”

  珐花仍立在原地,她怯生生地应答着郭氏子弟们的问侯,因面前都是少姝姑娘的手足,新奇驱使,她也用心地打量了一圈。

  然后,从骐骐背上取下两个包袱来:“各位公子姑娘,这些是少姝姑娘嘱咐我带来的。”

  “哦?”子猷知道珐花家里以烧陶为业,疑惑问道,“辛苦你了,她也没同我们说过,是什么啊?”

  包袱打开来,赫然露出一叠叠洁白瓷盘。

  “这些是素坯,少姝姑娘说,公子姑娘们上山来,要在源神池畔曲水流觞,以往吟咏诗作,多是用纸张写下来,”珐花轻喘口气,硬着头皮接着解释道,“今年,她想别出心裁,让大家将诗作写于瓷盘上,我再拿回去描彩施釉……”

  “烧成了,连装裱功夫都省下。”

  “人家都烧好了,可挂可摆,还装裱什么?”

  “有趣有趣,从没试过的玩法。”

  “真亏了少姝她啊,变着法地推陈出新!”

  珐花尚未说完,见众人已赞叹不绝,亦大感欣慰。

  “请教珐花姑娘,这瓷盘径直往上写字就成了?”子献眯缝着眼,上下翻转着瓷盘,问道。

  “是,还请公子小心落笔,写上去后想要再改就不能够了。”

  “也对,千万得斟酌好了!”

  “无妨,这么多的盘子,一个人足有两三张,除非你统统写错哈!”

  这会儿,少姝也赶到了,语带兴奋道:“咦,珐花将盘子全分了?看来不用我再多话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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