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(9)_铁梨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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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(9)

  铁梨花第八章(9)

  母亲叫他啥也别问,只管跟着她走。既然她答应带他去赵家认亲,他啥也不用问了。

  火车是往东去的。就是说,是往洛陽去的。快到第一个小站时,母亲和儿子跳了下来,从车门进到车厢里。车刚一开,列车员就抓住了这母子俩。母亲浑身摸,大呼小叫地哭起来,说扒手扒走了她的钱包皮,火车票装在那钱包皮里。列车员看看这个四十岁的白净女人,一身上乘黑直贡呢袄裤,身边带着七尺的儿子,也穿着周正,不像混火车的无赖,打算开恩把他们捎到洛陽,可这女人说钱都没了还去洛陽逛啥?她请他行行好,把她搁上回津县的火车,她要回津县的家了。

  铁梨花和牛旦没有出站,就直接上了往西开的火车。这是一趟快车,在董家镇不停,第一站停的就是津县。

  津县下车的人不少,铁梨花不敢大意,拉着牛旦夹在最挤的人群中走出了站。张吉安在董家镇的车站截不到他们,或许很快会追到津县来。

  一个古县城没几盏灯火,偶尔会有一辆骡车走过去,牲口蹄子踩在狭窄的路面上,从很远就响过来,走过去很远,也听得见那“踢里踏、踢里踏”的蹄子声。

  出了火车站,在牲口粪气味剌剌的城关路上走了不到一里,铁梨花带着牛旦拐下小路。

  “妈,咱这是要去哪儿?”

  “你不想去见你爸了?”

  “咱……咱这是去见我爸?”

  “你要再问,咱由这儿就折回去。”

  “我是怕您走迷了呀。您来过这儿吗?”

  “来过一回。”

  “我咋不知道?”

  “你是不知道。”她半逗乐半怨艾地补一句,“当儿子的有几个真知道做娘的心呀?你连你妈是谁,恐怕都不知道。”

  “……这到底是啥地方?”

  “好地方。到了你就知道了。”

  牛旦跟在母亲后面走着,打着哈欠。越走夜越深,头上的树枝杈把星星月亮照得半明的夜空网成一小格、一小格。脚下的路渐渐地陡起来。四周不见村落,连狗咬都袒见。

  “妈,这儿您来过一回?”

  “啊。”

  “来干啥?”

  “走亲戚。”

  “来这儿走亲戚?!”

  “是走你的亲戚。你们赵家的亲戚。”

  “妈您尽说啥呢?越说人越迷!”

  “你叫我说么。”

  又走了一阵,铁梨花停下来,看看天上,又看看四周。这是在一个山坡上,细看有一丘接一丘的坟头。再走一阵,就是坡顶,他们脚下出来一条路。路是新铺的,就只能让一人独行。

  铁梨花叫牛旦等一等,她走进小路旁边的树丛。不久她提着个铁桶出来,桶里装着一把洋镐和一把洛陽铲。牛旦说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洛陽铲,又大又利,三五铲子下去,地上准能打出一个小号井口那么大的洞。铁梨花叫儿子跟她来。两人来到一座新坟前。

  “你得帮妈敲最后一个疙瘩。”

  新坟和一般种红薯、纺棉花的农家男女的坟一模一样。只不过坟前铺着十来块青砖。

  铁梨花叫儿子撬起一块砖,把它翻开。头一块砖翻过来,上有六个洞。第二块砖上有五个洞。翻到第三块,牛旦明白了,这些青砖是一副牌,是和了的“清一色”。

  铁梨花指了个地方,让牛旦开始下洛陽铲。

  “这是谁的?……”牛旦不太情愿地把铲尖**土里。

  “你只管掘。以后去了赵家,再犯敲疙瘩瘾,就够了了。咱娘儿俩过它最后一回瘾……”

  “可……可这坟看着老穷气!”他胳膊提起,把带上来的土倒出来。

  “妈探的墓有错?这墓可不穷气,这座山头都叫它占下了,一座山都是墓,还穷气?”

  铁梨花点上烟袋锅,看儿子的身体随着越挖越深的墓洞矮下去了。渐渐的,那一人粗细的洞就只剩他的头顶露在外面。他的棉袄、裤子已经一件一蓟扔出洞口。

  “孩子,你知道这是谁的墓?”

  牛旦在洞下瓮声瓮气地回答他咋会知道。

  “是你亲奶奶的墓。”铁梨花平心静气地说道。

  已经低于洞口的脑瓜顶马上向上冒了冒,铁梨花用脚尖踩住了它。

  “你怕啥呀孩子,是你血亲的祖母呀!活着没见上,死了见个面,我做母亲的也算有了交代。”

  下面传来牛旦沉闷的声音:“妈!你叫我上来!……”

  “一会儿叫你上来。你祖母带走那么多宝贝,你得帮我掘出来,我才叫你上来。”她穿绣花鞋的脚在牛旦厚厚的头发上抚了抚。

  三星偏西,碰到棺材盖子了。洛陽铲换成了洋镐。儿子在墓坑里掘,母亲在上面提土。

  “臭不臭?”母亲问道。

  “可臭啊。”儿子在两丈深的穴里回答。

  “别嫌臭,臭也是你奶奶呀。就从这土里臭了的骨肉里,长出了你爹,又长出了你。”铁梨花呷着早就熄了的烟袋锅说道。

  “会叫她坐起来不会?”她问道:“用绳子套住她的头……”

  “可沉呐……”牛旦咬着牙说。

  母亲一听就知道他正将一条绳子套在尸首的脖子上,和尸首面对面,自己身子往后挺,尸首也就被带得坐起来了。让尸首坐起来,是为摸它身子下面的宝物。

  “好东西不少吧?”母亲说。

  “看不见……”

  “枕头呢?”

  牛旦没声了。不久,他叫道:“是镂花的!摸着可细!……娘您接着!……”他听着欢欢喜喜,劲头十足。然后洞下传出一声精细瓷器碰到铁器的让人揪心的轻响。

  铁梨花开始往上扯绳子。月光和星光照在一点点上升的铁皮桶里,里面有一件和月光星光一样清明的物迹她把桶搁在坑边,摘下头巾,裹住那镂空薰香鸳鸯枕,才把它从桶里拿出来:它冰冷刺骨,她怕它冰着她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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