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、第 8 章_田间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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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 8 章

  通上电源试了试,风扇能转。他起身要走。

  周语是有心戒烟的,想着找点零嘴分散烟瘾,刚开口喊了句“帅哥”,他脚下走得更快。

  周语又喊:“顾来!”

  他这才站住,回头静静的看着他,微弱灯光的映衬下,他深邃的眼睛如远山清泉般俊秀。

  周语盘腿坐在床上,往后撩一把头发,“有花生吗?”抿着唇想了想,“瓜子也成。”

  顾来挺无语的瞥她一眼,走过去打开一个带锁的大木箱,从里面提出一个口袋,放在桌面就下了楼。

  他一走,周语立即穿鞋下床。

  口袋密封得牢实,解开一个结,里面还有一个结。一共解了五六层,里面恐怕装的是稀世宝贝。

  全部解开后,周语愣一下,口袋里是红糖,很大一块。

  散发着淳朴的香甜气息,方方正正,有棱有角,像冰川世纪地质层的横切面。

  偏远山区里,红糖算是稀罕物,是汤圆陷的主料,要逢年过节才能吃。

  对小孩来说,那也是最叫人嘴馋的零食。每回啼哭,大人都会掰一块红糖诓哄。稍大一些,孩子们会趁家长不注意,偷偷抠来吃。

  所以当地人会将红糖藏在大木箱里,上锁。防老鼠,也防毛孩子。

  顾来给她红糖时,眼神里那个大写加粗的“打发”二字太过招摇,周语站在桌面将那神情反复揣摩几遍,哼笑出声。

  她不爱吃甜食,又将口袋一层层系好放回去。手指上沾了碎末,吮了吮,甜得朴实。

  他送来的风扇是最原始的那种,铁扇叶,三峡牌。开关有锈,扇叶上留着擦洗过的痕迹,水渍未干。

  拧动开关,吱吱呀呀的噪音中,凉风徐徐吹来。

  她又躺回床上,也不知熬到几点,睡着了。

  周语年纪不大,睡眠却不好。入睡困难,失眠多梦,夜里一觉不能超过两小时。这几年来都是如此。

  她做了个梦,梦醒睁眼,一身的汗。

  黑暗中习惯性的探手找手机,一摸之下,才想起这是在山里,阳台门没关,门外蛙声起伏,抬眼便是浩瀚苍穹。

  开灯,拿出那本高中语文书,靠在床头翻阅,打磨时间。

  当启明星出现在东边地平线时,她再次迷糊睡去。

  天亮了,周语在鸡鸣中醒来。

  那本语文书被胳膊压出褶皱,她将书反面放桌上,下床走上阳台。

  每次称它做阳台她都觉得好笑,几根桦树树杆,牢牢一捆,排成一方走廊,简易栏杆上树木疙瘩清晰可见。半米来宽,两米来长,仅当个晾晒衣服时的落脚处。

  叫阳台确实抬举了。

  昨夜下了雨,空气湿润清爽。袅袅薄雾在山腰流淌。入云青山下,层层叠叠的梯田如同破碎的镜面。

  视线尽头,水库灿光粼粼,像仙人撒了金子。

  高壮的男人站在院子中央喂鸡。大黄扇着尾巴四处撒野,惊得鸡群一阵躁动,被陈慧红用大勺子赶跑。

  没有霓虹璀璨,接踵摩肩;没有高楼林立,车水马龙。一片三面环山的庞大水库,阻隔了大山之外的一切喧嚣与文明。岁月已止,静谧古朴,人心沉淀安宁。

  陈慧红朝顾来走过去,母子碰头交谈,顾来显得不耐,两人有了争执。

  话中方言太多,隔得远,周语没听清。

  “行了,我找机会问她答不答应吧!”顾来最终妥协,说完朝二楼看一眼。

  仍是背心,大裤衩,黝黑的头发,还有比头发更黑的眼睛。对上周语的视线,他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。

  几天后,陈慧红开始分配一些家务给周语,除了照料瘫痪在床的顾钧,还有生火做饭刷碗。

  周语没有二话,手脚勤快,陈慧红心里很高兴,觉得找了个贤惠媳妇。

  傍晚,顾来坐在院坝边折纸袋子。旁边是一撂废弃的杂志,他叼着烟,坐在矮凳上,长腿大张。

  书页一张张撕下,折出正方形,裁去多余的。对折,翻一面,再对折。底下尖端往里一扣,一个简单实用的漏斗便折成。

  近1米9的个头,手指粗糙却灵活,做起精细活儿十分麻利。

  周语洗了碗到院子里活动手脚。

  她烟瘾大,几天未沾,这时闻着烟味便有些心痒。

  陈慧红在边上将晒干的玉米粒扫做一堆,湿热的空气中飞舞着碎末尘埃,粘在身上十分难受。

  周语抓着手臂,走到顾来跟前蹲下:“折这个做什么?”说话间,挺自然的伸手去拿他嘴边的烟。

  顾来头让开,把烟头扔地上,脚尖撵了撵。睨她一眼,说:“装花椒。”

  周语也没计较。她本是中分长发,披在肩头,这会儿信手扎了个丸子,露出小小的脸和白皙的颈项。

  他觉得她束起头发的模样挺新鲜,瞟一眼。隔一会儿,从地上拿起茶杯喝水的空当,又瞟一眼。

  她穿着这里的女人常穿的花绸衣,遮不住明珠蒙尘。

  周语抬头闻了闻:“怎么总是有股花椒味?”

  顾来往屋旁边一指:“我家种的。”

  周语顺着他的手看过去,几排田坎上全是花椒树,“种这么多?花椒当饭?”

  顾来瞥她一眼,似乎在说妈的智障。

  “种来卖钱的。”

  周语哦一声,捡了两个折好的成品,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对比,“两种不一样?”

  顾来向她介绍:“这是装花椒的,”指着小一点的,“这是装花椒面的。”

  节省成本,连食品袋都免了。

  周语拖了张凳子坐边上帮忙,她不算笨,但她折一个,顾来折三个。

  到最后顾来索性不让她折了,“你裁纸,这样,裁成正方形。”

  “哦。”

  一个负责裁,一人负责折,打好配合,速度快了一倍。

  农村有一种黑色蚊子,芝麻点儿大小,吸附在皮肉上拿手指一摁就是一条血丝。

  周语不停的在腿上拍打,见对方坐得安稳,不解的问:“蚊子你养的?”

  “?”对方没听懂。

  周语往下瞄一眼,那双结实健康的小腿上,腿毛乌怏怏的,蜷曲浓密,对蚊虫来说就是一片亚马逊。他不被咬她也就不奇怪了。

  周语一直抓,雪白的皮肤上有了许多红点。顾来不动声色,过了会儿,起身撒尿,回来时手里多了盘蚊香。

  周语莞尔:“心挺细啊。”

  那男人抿着唇没说话,专心手上,大双眼皮闪闪亮亮。

  身后是蓝青色的天,银河横空。

  周语随口道:“给我根烟!”她坐那儿喂了半天蚊子,这才是重点。

  他不理会,她又说了一遍。

  顾来皱起眉来说教:“女人别抽烟!”

  周语一愕,简直哭笑不得:“你还大男子主义呢?”

  顾来置若罔闻。

  周语瞪他,他始终就这么一副油盐不进死样子,面无表情,让人拳头都打到软棉花上。

  周语翻了个白眼:“我艹!”

 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,周语没听清,问:“说什么?”

  他抬头再说一次:“女人别骂脏话。”

  周语瞪眼:“我……”后一个字咽肚子里。

  顾来爱出汗。带热气的风吹过,额前汗湿的,沾着玉米沫的碎发轻轻摆动。他的头发比初见时长了些。

  周语说:“你该理发了。”

  “唔,剃头匠三个月来一回。”

  “剃头匠?”

  “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理发师。”

  九曲水库没有理发店,人们要理发,要么到镇上,要么等担挑子的剃头匠,挨家串巷的上门做生意。剃头匠能理发能刮胡还能给婴儿剃胎毛,可算一门匠活。

  尽管剃头师傅得三个月才来一回,但去镇上理发店不便宜,还得算上车船费用,所以村里的人都习惯老老实实等着剃头匠上门来。

  “三个月你还不长成熊!”周语将裁得整整齐齐的纸递过去,笑盈盈的,“我帮你剪。”

  周语烟瘾犯了,却也不会骨酥筋软的窝囊。她算盘打得啪啪直响------我给你剪头你给我烟抽。

  交易还没说出口,家里来了客人。

  顾家院子前面的第一块田,是一块水田。蛙叫近在咫尺,偶尔能碰到一只迷路的,跳上院子,惹得大黄追得四蹄打滑。

  漆黑一片中,只听“哎哟”一声,伴着水响-----来人一脚踩进了田里,顿时破口大骂。

  过了两分钟,那人跳上院子,跺着鞋上的稀泥浆:“我.日!大黄老子真想给你两脚!他妈的突然窜出来吓老子一跳……”

  来人染一头廉价红毛,与顾来年龄相当,中等身材,裤腰上吊几根铁链子,环佩叮当。

  挥着一根玉米秆,冲阿来喊:“你家狗疯了?”边走边跺泥,走了几步,突然看见周语。

  红毛愣了愣,下意识收住脸上的戾气。

  他啃着玉米秆,走到顾来身边说:“阿来,有生意了!大河饭店。老板说你有多少他收多少,价格可以商量!”说话时,眼睛在周语身上打量。

  顾来进屋拿凳子。

  他走了,红毛将玉米秆往边上一丢。坐到顾来位子上,兴致勃勃的:“小妹妹,以前没见过呀,放暑假来乡下玩?”他一脸痞样,一笑,右边脸显出个酒窝。他当周语是顾家什么远房亲戚,嬉皮笑脸与她侃着。

  周语漫不经心的:“你看我像读书的?”

  从头到脚打量一番,红毛作惊讶状:“怎么你不是高中生么?”

  周语懒得理他,裁好一张,放在边上。

  周语的态度红毛并不介意,嘿嘿笑一声,拿起一页纸来折,随口与周语攀谈:“你是顾婶侄女?”

  他不熟练,折几下又拆开重来,反复几回,眼睛始终放在周语脸上:“看着不像啊!”

  周语不说话,陈慧红在旁边帮腔:“她是我家阿钧的新媳妇!”

  红毛愣一下,大为惊讶,接受事实后,干笑几声:“嘿嘿,原来是嫂子。”

  那边顾来拿着长凳走出来,红毛站起来:“不坐了,我就是给你个信儿。”

  两人到边上去谈,期间周语听到他们说起“黄鳝”,“饭店”。

  话题的末尾,似乎又提到她。红毛摸出烟,笑嘻嘻的扭头看周语,透出由衷的羡慕:“阿钧哥艳福不浅啊!”

  顾来苦笑,没置可否。

  “娶新媳妇儿,”红毛又问:“你家摆酒吗?”

  顾来嗯一声。

  “可你哥的身子……”

  “我妈说……”后面的话顾来压得低,周语没听清。

  红毛点头表示赞同,一巴掌拍他肩上:“行得通啊,亲兄弟横竖都说得过去!”

  顾来皱着眉:“别瞎说!”鞋尖缓缓刮着地上的玉米粒,“我妈那人考虑问题就是简单。”

  红毛笑着撞他:“哟嗬,你他妈还不乐意?”递根烟过去,替他挡风点上。

  顾来吐出一口烟雾,垂着眼不知想什么,良久,低声说一句:“要问问人家肯不肯。”余光扫到周语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,他别过脸去。

  红毛嘴咧得更宽,回头朝周语亮了亮烟盒:“垃圾烟,嫂子抽不?”

  周语说:“来一根。”

  顾来说:“她不抽。”

 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,但周语手已经伸了过来。

  顾来站边上说:“哪有女人抽烟的!”皱着眉,声音很小,像自言自语的牢骚。

  红毛嘿嘿笑几声,亲自将烟递上去,嘴里说:“嫂子一看就是痛快人!得空去镇上,我请你吃烤鱼!”回头拍顾来一下,“走了啊,摆酒时叫一声,我把赵四几个都喊来帮忙!”

  “嗯。”

  陈慧红端着一只掉了漆的搪瓷盅追出来:“喝茶啊大伟!”

  红毛倒退着走路,中气十足的喊:“下次吧顾婶!下次直接来喝你家喜酒!”

  转头撞上乱窜的大黄,又一通骂。

  周语收回视线的瞬间,指间一空,烟被人拿了去。

  那人大剌剌坐下,嘴上烟头已短,他快速吸了几口,掐灭了扔地上,将周语的烟架在耳后,神态自若的继续折纸。

  周语站在原地没动,背后是千山万岭,头上是暮霭沉沉,她默默的对他比了个中指。

  这会儿顾来被一张裁成半截的杂志吸引,页面水渍干涸,字迹模糊,他侧身拿到灯下去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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