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、第 54 章_田间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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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 54 章

  那年春节过得晚,年关岁暮时,阳历已是二月中旬,但迎春还尚早。

  顾来慢慢走在街上,没有去处。

  重庆的街头到处都是浓妆艳抹。他坐在步行街挂满彩灯的桉树下,形只影单。

  兜里还剩仅有的两百块钱,城市里没有一百以下的夜景房,城市里200元除了吃几顿快餐,什么都干不了。

  他想回家,但他没想过就这么回家。

  他将几个衣兜摸了个遍,掏出所有的钱数了数。望了会儿彩灯,看了会儿人群。他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没接受主任给的八百块散伙费。

  下午主任电话叫顾来过去一趟,尾巴尖还凑上来讨好:“大过年的,八成是要跟你谈年终奖的事情!到时候请客哟!”

  主任没提年终奖。

  主任先是由作风问题,和不正当男女关系对他进行一通批评。顾来一直低着头没说话,直到主任说出那句:“明天不用来了,你走吧。”

  他才抬头看他。

  顾来并没转正,甚至连解聘书都不用签。

  顾来怔怔的看着他,什么也不问。

  年过半百的主任动了恻隐之心,他也是农村出生,知道一个乡下小伙子无依无靠在城里打拼的苦。

  主任叹气,口气软下来:“其实你表现不错,照理说就这么让你走不公平,至少该把这个月工资结清。但上面吩咐了……”说到这里他住了口,瘪着嘴干咳一声。

  他从抽屉里数了八百块钱,推到他面前,“这是我私人给你的,拿去买张回老家的火车票,再置办点年货,回家过年吧。”

  顾来没接。

  前后不过3小时,他坐在街头,马高镫短水尽山穷,他有些后悔。

  周语作风硬派,她上回走时说两清,果然清得彻底。

  足足三个月,她再没来找他。

  顾来手里有她电话,他一次没打过,怕给她徒添麻烦。不知她号码换没换。

  网吧乌烟瘴气,键盘上布满烟灰。

  一群血热男女在这里敲敲打打,丧心病狂的挥霍着他们仅存的青春。无论他们桌前搁置的是冷掉的□□,还是常温的冰红茶。游戏里的世界永远是人想象不到的风光大好。

  顾来在斗地主中规中矩的“加倍不加倍”的喊话声中,歪在椅子上睡着了。

  “哎!帅哥,一个人呐?”

  那女人爆炸头,泡泡糖吹大后“啵”一声爆破。

  她将残破的泡泡糖尸体裹入口中,嘴动得飞快,声音软绵绵,“帅哥!借点钱吧!我几天没吃东西了!”

  顾来抬头发愣。

  骨瘦伶仃的手掌在顾来眼前晃了晃:“借不借一句话,是男人爽快点!”

  她人瘦,身材和流里流气的说话方式都和周语挺像。

  顾来抬起眼睛的瞬间,爆炸头怔一下,她没想到能在这个糙汉脸上,看到这样一双清澈深邃的眼睛。

  “我又不是不还你!明天一早你跟我回家拿钱嘛……”

  重庆方言语速一旦慢下来,别别扭扭中,透着娇俏,连声音也像。

  就在她以为没戏要找别人时,顾来开始摸裤兜。

  一把零钱,十块二十块叠在一起。总共两百。

  两百,不能让生活变好,也不能变得更糟。

  他也没多看,以一种自暴自弃的姿态全扔给她,然后扭头继续睡。

  钱散了一桌,爆炸头吹口哨:“款爷啊!”

  过会儿。

  爆炸头趾高气昂拍台面:“网管!充点卡!快点快点!”

  爆炸头戴着耳麦喊:“老公,我给你号冲了两万点,你快点买喇叭,喷死那个贱.货!”

  ……

  连爱骗人这点也像。

  一个又瘦又凶又爱骗人,流里流气脏话连篇的女人,浑身缺点。

  他喜欢她什么呢……

  他也不知道。

  但可怕的是,旁人只是拥有她这些缺点,却因而可爱了。

  他的位置在最边上,靠窗,窗户紧锁。

  玻璃上水雾弥漫,水流蜿蜒而下。

  尽管展不开身子,但网吧里有充足的暖气。

  苦过的人都知道,只要暖和,冬天就不那么难挨。

  网吧开始做清洁,稀稀拉拉的键盘声中,混合着烟灰缸敲打垃圾桶沉闷的砰砰声。

  网管提前关了暖气,在大家的抱怨声中,将窗户逐一打开,清晨刺骨的冷风在瞬间灌入,顾来在瞬间冻醒。

  爆炸头喊:“帅哥,看你老实,跟我回家拿钱去。”

  顾来已走进晨光里。

  白天找工作。

  途经一条弄堂,遇到四五个孩子,围在一起放爆竹。

  火花噼里啪啦,气氛喜气洋洋。

  顾来呆在原地看了许久。在那个电光石火的瞬间,他突然想起,竟然到除夕了。

  旧年的最近一周,周语带着一众朝阳会里的志愿者们,辗转于市里各个福利院与敬老院,将慰问金和新年礼物分发给这些急需社会关爱的特殊人群。

  从敬老院出来,刚坐回车里,手套还没摘下,电话就进来了。

  是李季,通知她年夜饭的时间地点。

  她今天跑了三个地方,很疲惫。心里不想去,却没有推脱。

  但如果她能提前预料到,参加这次年夜饭都有些什么人,她一定会找个好理由直接回去睡觉。

  饭局定在五星级酒店顶楼的豪华包房里,金碧辉煌的装潢,琳琅满目的菜系。偌大的旋转桌边只坐着四个人,周语去得最迟。

  周语敲门进去后愣了片刻,Helen笑吟吟的对周语招手:“小语快过来,就等你开饭了!”她的国语发音越发别扭了。

  周语回过神来,脱了外套递给服务员。走过去,一脸惊喜的说:“好多年不见了,Helen姐,怕是有……六七年了吧!”

  Helen仍和当年一样,优雅自信,笑时咧开嘴,十分爽朗。她对身边一位长满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说:“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语。”

  “哦------哦!”络腮胡胡子是棕色,卷发也是棕色,中文更是一团糟,好歹会抑扬顿挫的发几个简单的词组,“那个学生!”

  周语一点不想知道,Helen是怎样向别人说起自己的。

  她走过去的时候,络腮胡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。

  Helen左边坐着络腮胡,右边坐着李季,李皓坐在圆桌对面,兴高采烈的伸手拈糕点吃,“周姐姐你怎么才来,这里的蟹黄糕好吃极了!老爸,我可以吃了吗?”

  李季瞪了儿子一眼,起身将身边的座位拉出来,低声问周语:“累吗?”

  周语摇头。

  “小语,我跟你介绍一下,”Helen指着络腮胡,“这是我先生,大卫。”

  周语起身,两人亲切握手。

  前任和现任,前任又带着现任。这样的组合让周语别扭不已。好在在座的几位都大方得体,表面上交谈甚欢。再加上李皓在中间叽叽喳喳的穿针引线,耍宝卖弄,这个年夜饭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。

  Helen甚至兴致勃勃的提议,待会儿吃完饭打会儿麻将,两家人真枪实弹的对打,李季莞尔应下。

  络腮胡夸张的惊呼自己不会,Helen娇滴滴的咬着他的耳朵:“亲爱的,有我在你怕什么!李季玩麻将就没赢过我。”

  对面的熊孩子嚷起来:“我爸那是让着你!那叫绅士风度!”

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,Helen有意无意的看着李季笑了笑。

  络腮胡摊着手耶稣上帝请一通:“不行不行,亲爱的,你是中国通嘛,我真的不会!听说麻将有100多颗!我光是认全它们都需要半年!”

  “中国通?算是吧,”她咯咯的笑,“当年有人手把手的教嘛。”说着,瞟李季一眼,又伏着络腮胡,“现在我也手把手的教你!”

  周语看李季,李季倒是淡定,若无其事的替儿子夹菜,训着儿子:“别只吃甜点,主食也要吃。”

  旁边是落地窗,底下火树银花,烟火绽放。火光印在玻璃上,五彩绚烂。

  周语看得入神,冷不丁一筷子茼蒿进入碗里,李季的声音:“怎么不动筷子,不合胃口?”

  李皓又在对面捧着脸叫:“哎哟,你们俩对真肉麻!酸死我了!”

  李季忍无可忍,笑着对儿子扬了扬筷子。

  Helen和丈夫不知说到什么,齐声笑起来,笑得她直揉眼角。笑过后,她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,敛颌望着周语:“小语,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BABY?”她对周语挤眼睛,“我告诉你,李季对小孩的喜爱,超乎你的想象。”

  周语想到她的小秧鸡,愣了会儿神。

  她看李季,后者神态自若,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。周语只好说:“Helen姐,我和李季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。”

  Helen是个优雅的女人,没有咄咄逼人的表情,语气也平易近人。她摇晃着红酒说:“哦?我想的哪种关系?”她对周语说话,眼睛却看着李季,“不会你们还没结婚吧?”

  周语懒得解释,唔一声。

  Helen歪坐在椅子上,面色酡红,单手托腮看着李季,涂着鲜红指甲油的食指在酒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,“你果然信守承诺。”

  像一句谜语,谜底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。

  李季面无表情的说:“你少喝点,”又用英文对络腮胡说,“我建议把你太太的红酒换成鲜果汁。”

  络腮胡粗枝大叶,并没觉得哪里不妥,立即出去找吩咐服务员拿果汁。

  李皓那小子吃饱喝足,窝在沙发上玩手机。

  桌面只剩三人,李季默默的盛了一碗汤,放在周语面前。

  Helen真有些醉了,脸颊枕在手臂上,雾气朦胧的盯着李季。

  “季,也给我盛一碗。”

  李季用毛巾擦手,淡淡的说:“抱歉,那是你丈夫的事,我不好越界。”

  Helen醉眼迷蒙的嗤笑一声,没再多言。

  屋子里静得可怕。

  那个除夕对周语来说真是度日如年。

  周语终于受不了当时的气氛,寻了个借口,去厕所了。

  洗手时,Helen走进来,在周语身边补妆。

  她用化妆棉一点一点沾着被睫毛膏晕染的眼角,突然从镜子里瞥周语一眼。

  “嘿。”她朝周语打招呼。

  周语抬眼,也从镜子里看她。

  “知道我为什么安排这次年夜饭吗?”

  “因为李皓。”

  “呵,”她盯着她,“因为你。”

  周语耸肩,也没傻到细问,擦干手上的水,就要出去。

  Helen在身后说:“知道李季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娶你吗?”

  兴师问罪的这么一刻,周语等了七年。于是她来了兴趣,双手一抄,靠在墙上:“那我就洗耳恭听吧。”

  “当年我们离婚时,他给过我承诺:我一天不再婚,他一日不再娶。”

  “哦,”周语认真的点头,不耻下问,“说明什么?”

  两人差不多高,但Helen穿着高跟鞋。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周语,言语轻蔑:“说明他爱的是我!我当年对你这么好!我真是引狼入室!没看透你的野心!”语气一转,又轻快起来,“我有皓皓,你有什么?你比我可怜!”顿了顿,这个优雅自信的女人咬着牙,压低声音骂出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,“你这个小婊.子!”

  七年前,李季和妻子因为周语的存在而闹离婚时,周语就亲自上门解释过,但Helen不信。换了谁也不会信。

  那时Helen对周语没打没骂,维持着自己的骄傲签字后直接飞去加拿大。

  七年之后,这句辱骂终于不负众望的砸在她头上,周语突然感到松了口气。

  就好像被蒙住双眼的死囚,终于等到那声枪响。这才踏实了,不再惶惶然。

  要说的解释七年前就说尽了,周语不再浪费时间,转身离去。

  走到门口,Helen的声音传来:“我奉劝你抓紧点,女人的保鲜期就这么几年。”她对镜子抹口红,笑着诅咒,“我什么下场,你就什么下场。”

  周语说:“谢谢。”

  周语回到座位上,李季正拿着她的手机。

  来了短信,没有名字,就一串号码。内容是偷情者惯用的开场白,三个字,刺探和谨慎都写在表面------

  “方便吗”。

  周语心抖一下。

  李季递来手机:“要回电话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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